內地一孩政策去年正式退出歷史舞台，但政策帶來的種種社會問題懸而未決，其中之一是過去因超生造成的「黑戶」問題。有黑戶表示，欲登記戶口，取得正式身份，依然困難，遭村委一句「不好上」打發掉。

根據內地二零一零年的人口普查，全國有一千三百萬人是黑戶，發改委的研究估計，當中六成、即近八百萬人是違反一孩政策超生，因為父母付不起「超生罰款」等原因而未有落戶。國務院年初發佈《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的意見》，明確表明要禁止設立不符合戶口登記規定的任何前置條件，希望全面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，但在地方仍然有黑戶上戶困難，得不到官方確認的身份。而實名制愈來愈普及之下，他們過著非人生活，更禍延下一代。

「就像沒有你這個人，不受國家保護」

「我叫劉華美，今年二十五歲，家在河南省信陽市新縣。」在杭州打工的劉華美束馬尾，頭髮染上醒神的咖啡色，打扮跟工業園內其他年輕農民工沒有分別。但當談到自己的身世，她臉上的笑容隨即收起，聲音帶點憂傷：「人家都不承認你，就像沒有你這個人，都不受國家保護，在網上查，也查不到你這個人的存在，感覺不好受。」

阿美一九九一年出世，排行家中第六。一孩政策之下，俗稱「超生罰款」的社會撫養費按家庭超生的人數，逐倍增加。阿美的爸爸劉從耀憶述，當年農作物失收，生活拮据，阿美哥哥姐姐的超生罰款，要靠電視機等家當抵扣，到阿美出世，索性不為她上戶：「花個幾百塊錢的罰款，我真的掏不出來。要是掏得出來，我肯定給她上戶口。」於是阿美成為一家八口中，唯一沒有上戶的人。二十五年來，國家資料庫從來沒有她的資料。

無戶口，無書讀

在內地，沒有戶口代表無法辦理身份証。阿美坦言，小時候不覺得是大問題，她的生活跟一般小朋友無異，直至在村內的小學臨近小六畢業，她發覺由於自己沒有戶口，不論自己怎樣努力，都沒有機會上中學：「六年級上半個學期就沒上學了。（跟戶口有關嗎？) 有一點，上初中反正是要（戶口）的嘛，你沒有戶口，有學也不讓你上。」

升學之路無法延續，阿美輾轉跟隨父母到杭州打工，但沒有身份証的她，工作同樣面對困難。她無法在銀行開戶，不能在有系統、有規模的大工廠工作，只能夠在規模較小的製衣工廠打工糊口。

後來，阿美在廠內認識來自四川，同樣是農民工的丈夫，兩人共偕連理，但結婚只辦擺酒，「辦完酒席就沒有領結婚証，沒有身份証、沒有戶口就領不了。有時候有人問我結婚了沒有，我說結婚了，但沒有領証。人家都笑說，你倆沒有領証，人家都不承認你嘛⋯⋯自己感覺就是國家都不承認你啊，感覺不好。」

兒子出世紙有母親名　身份証號「不詳」

婚後兩人回到丈夫家鄉四川，誕下兒子，但阿美的戶藉問題，幾乎令兒子亦無法上戶，「本來小孩的出生証明都不給你辦，求了（醫院院長）多久才辦上。上面寫上我的名字，也是求他才寫我的名字上去。」兒子出生証明上母親一欄，寫上「劉華美」，是全國唯一一份有阿美全名的官方文件。但出世紙上母親身份証號碼一欄，寫上「不詳」兩個字。

兩口子在醫院生育，亦因為沒有社會保險，不能向政府報銷，原本在政府資助下，生育費用只需要一千多至二千元，她要付足全費六、七千元。

「坐火車，想也不敢想；飛機更不敢想」

隨著內地事事實名制，辦理手機卡、乘坐火車、入住酒店，通通需要實名，例如買火車票需要驗證身份証，每名酒店住客都要以身份証登記，都逐漸成為黑戶日常生活的障礙。阿美並非買不起機票或火車票出行，但她從小都沒有想過能夠一嚐坐飛機或火車的滋味：「以前我都是坐汽車的，從來沒有坐過火車，想也不敢想，飛機更不敢想。」

阿美原本希望明年的農曆新年，乘坐大巴車從杭州回到四川自貢，跟今年五歲、留守家鄉的兒子過年，但今年來，各間大巴公司亦陸續推行實名制，阿美沒有身份証，根本無法購票乘車。「想是想回去嘛，如果能買到（車票）的話，最好是能回去。（想孩子嗎？）肯定想，哪有不想的？」

對一般人來說，回鄉跟家人團聚，不過是穿州過省。由浙江杭州到四川自貢，約一千五百公里的距離，坐飛機只需兩個小時；農民工坐火車或大巴，可能需時一整天；但對阿美來說，這段距離頓時變得遙不可及，想念孩子，就只能靠手機上孩子的照片。

更令阿美和丈夫擔心的是，黑戶身份將會大大影響兒子的未來。五歲的兒子即將升小學。隨著年代進步，中小學入學變得更具系統，學校收生大多需要父母的身份証明。阿美指，自己的黑戶身份一旦成為兒子的入學障礙，會令她懊惱不已。

國務院表明上戶無前設　村委：不好上

當了黑戶二十多年才申請上戶，沒有任何身份証明，亦因為在家中由接生婆接生，沒有醫療機構証明，黑戶上戶一直相當困難。而欠下多年的社會撫養費，是否需要補交、如何計算等等，都成為黑戶提出上戶的憂慮。

為了解決全國一千三百萬黑戶的問題，國務院辦公廳年初發佈《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的意見》，明確表明要全面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，禁止設立不符合戶口登記規定的任何前置條件。文件成為阿美和一家人的希望。但阿美的爸爸回到河南老鄉查詢，卻只得到一個模稜兩可的答覆：「老是說『不好上、不好上』，現在也不跟你計算多少錢，你去找他（村委），他都是說『不好上』，你問誰、誰也不給你上。」

衛計委：社會撫養費跟上戶不掛勾　學者：地方政府不積極

國家衛生計生委員會副主任王培安，早前在一個記者會上回應本台查詢時表示，社會撫養費跟能否上戶無關：「社會撫養費的徵收和上戶口，不單是現在國家衛生計生委說不掛勾，早在機構改革之前的人口計生委都非常明確，有文件規定不掛勾，不影響上戶口。」

國家行政學院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竹立家表示，黑戶上戶沒有前設，可以無條件上戶，已經代表當局不會追收社會撫養費，認為當局需要在這方面多加宣傳。

但他認為，黑戶主要源自偏遠農村地區，這些村政府如何落實政策措施才是癥結所在，特別是戶口問題將會涉及到農村土地分配，「過去他（黑戶）沒有土地，他上戶口以後，就會要求當地村政府按照相關規定和條件，給予他們農村土地。這種情況下，地方政府對解決黑戶問題並不是很積極。」他相信，各級政府都需要加強戶口改革政策落實過程的監督。

記者：雷子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