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四事件流血告終,背後真相同死傷人數,一直欠缺一個權威說法。正在台灣的流亡學者吳仁華過去30年,從不同渠道搜集和整理六四的資料,希望保留這一段歷史。

吳仁華指,六四事件中犧牲最慘重、遭遇最悲慘的不是學生或知識份子,而是親身支援學運的北京普通市民和工人,自己不能讓他們隨著時間的消逝,在沒有紀錄下,消失於歷史之中。

見證天安門清場 難忘市民四出抵擋戒嚴部隊
30年前,吳仁華是中國政法大學的青年教師。當年6月3日在天安門廣場做糾察隊,到翌日清晨一直留在人民英雄紀念碑下,見証廣場清場。

他憶述,當晚戒嚴部隊入城,北京市民為了保護廣場的學生,在城東城西抵擋,期間不斷有人跑回廣場報訊。其中在晚上一個10多歲的男生,他歷歷在目:「(這個)河北的小男孩,一直哭一直哭,渾身發抖,我就問他『怎麼啦怎麼啦,孩子』,他說在前門方向,他的哥哥被殺了。那我說『你在北京有沒有那種親戚朋友,我現在可以讓學生護送你』,他說『沒有』。」

北京民眾支持學生到清場
另一個在吳仁華腦海的畫面,天安門廣場上的自發工人糾察隊,當晚為保護廣場學生一批一批趕往木樨地,凌晨一個年輕男工人跑回來,激動地說兄弟們不是死就是傷,留守廣場最後兩個女青年工人,脫下身上軍大衣,勸也勸不住就離開廣場,往「前線」支援,最終無再見過他們回來。

吳仁華憶述,當學生被迫撤離天安門廣場,在廣場外遇上等待學生的數千名北京市民,他們依然向學生展現無比支持,「有些學生跪下來放聲痛哭,說『我們對不起了你,我們沒有守住廣場』。他們(民眾)卻齊聲高呼,『人民感謝你們,你們沒有失敗,你們總有一天會回來的。』」

然而,30年過去,學生領袖被通緝,很多已經流亡,無再回過廣場。

搜集紀錄歷史 毋忘北京市民工人犧牲最慘重
吳仁華在六四之後一年,透過「黃雀行動」離開中國,到美國洛杉磯定居。北大古典文獻專業畢業的他,一直紀錄六四歷史。他在2007年發表第一本紀錄學運和天安門清場的書,筆下很多是北京小市民和工人遇難或被審判的事跡,「我覺得整個六四屠殺事件中,犧牲慘重的不是學生,更不是知識界人士,而是北京普通的市民跟工人。」

吳仁華的紀錄中,六四「大審判」,21名被通緝的學生領袖判刑最重的,是名單上排行第三的劉剛,囚六年;名單上排名第一的王丹,囚四年;更多的學生領袖最終免於審訊。相反,在他統計中,單在北京已經有超過200人,判10年以上重刑,部份判死緩或死刑。較有知名度的民運人士,例如來自知識界,廣場四君子之一的劉曉波,出獄後即使失去教席,仍有很多人願意伸出援手,反觀一些無名的市民和工人參與者,因為當年抵擋坦克、燒軍車、擲水樽等,經歷了很長刑期,出獄後的生活非常艱難。

記錄完整加害者名錄
吳仁華近年整理3000多名六四時,戒嚴部隊軍人的名單。他認為記錄加害者,在歷史的完整性上十分重要。六月四日早上,在六部口有坦克高速衝向人群,輾壓正離開的學生和市民,當時他深深記住當時的106號坦克。數年前他在退役軍人的網上聊天室觀察對話,搜集戒嚴部隊資料時,找到一個戒嚴部隊的軍人,確認對方是106號坦克的二炮手,「我當時激動得馬上趴在鍵盤上痛哭,終於找到106號坦克的成員!」

他形容自己控制不住情緒,把對方的手機號碼公開在自己的Twitter上,有網友成功致電對方確認,並痛罵對方,但對方自此無再接電話。吳仁華說,自己事後後悔公佈了對方的聯絡方式,否則就有機會透過對方,找到坦克的車長和駕駛員,了解六部口事件的責任,「有人說他是劊子手,這不對,因為他是二炮手,希望外界不要有誤解。」

冀建立資料庫做口述歷史
對吳仁華來說,「毋忘六四」不是口號,而是對死難者的責任,「六四屠殺是我親身經歷的,我又是一個文獻學者,我覺得不能讓那麼多受害者、死難者,像之前的政治災難性運動一樣,沒有留下歷史紀錄,然後隨著時間的消逝,他們也消失。」

吳仁華原本希望在六四三十周年,完成一部當時每間醫院和每個開槍地點的詳細紀錄,但長時間接觸六四的資料,數年前他開始發現自己難以專注寫六四的文章。去年起他離開洛杉磯,到台灣東吳大學擔任訪問學者,希望這個心理狀況的問題盡快好轉。他亦慨嘆僅得一人之力,欠缺人手和資源,令記錄歷史的進程十分緩慢。

「長期我做不了的,是我想建立一個六四資料庫,因為海內外包括香港、台灣,都沒有一個六四的專門研究機構。所以必須由一個團隊,按項目逐步推進,將六四屠殺,包括八九學運所有的資料,包括文字、照片、視頻,分類保存起來,然後再要做口述歷史。口述歷史是搶救性的,很多知道六四內情的人已經去世了,如果再拖下去,更多重要的知情人就不在了。」

記者:雷子健